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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胡伯诚

　　一

　　苏州历史上，当过苏州知府的，不知凡几。但这位知府，却是状元出生。他叫王仁堪，字可庄，福州东说念主，身后被敕封为苏州城隍。

　　王仁堪是从镇江知府转任苏州知府的。光绪十六年十一月，王仁堪由上书斋师父，外放镇江。那时任命下达，公论哗然，纷纷为王仁堪抱抗击。状元，是国度栋梁之材，岂能委以别称知府了事？

　　王仁堪在京城声望极高，祖父王庆云，是咸丰七年的四川总督，咸丰九年的两广总督，咸丰十一年的工部尚书，同治元年因病耗损，谥文勤。仕进作念到这个级别，应该很有影响力了。

　　王仁堪与乃祖相似，弃甲曳兵。据李伯元《庄谐诗话》，他二十二岁高中举东说念主后，连考了三次会试，都未登第，但他心志很高，主义是状元。光绪二年恩科会试，王仁堪认为状元会是他。待到发榜，一甲别称乃是山东曹鸿勋。王仁堪大为失望，刻了一印，印文为“落选状元”，聊以解嘲。光绪三年正科，王仁堪第四次参考，竟然金榜落款，独占鳌头，于是“落选状元”的故事在京城称赞开了，一时声誉鹊起。

　　新科状元王仁堪官场上东说念主脉很旺。据《王仁堪年谱》所载，北京高官中，潘祖荫、李鸿藻、崇绮诸名公，都很器重他。

　　潘祖荫，咸丰二年探花，时任兵部尚书，南书斋行走。李鸿藻，礼部尚书、协办大学士。崇绮，同治三年状元，武英殿总裁、吏部尚书。崇绮是清代唯独的旗东说念主状元，十分繁重。

　　平辈之间，王仁堪与李慈铭、黄绍箕、梁鼎芬、王懿荣、陈与冏、沈曾植、丁立钧、袁昶、王颂蔚等为执友，友一又燕集，剧饮为快。他们大多是光绪六年进士，是京城的新秀派官僚，活力四射。祖母因他肠胃不好，命戒酒。是以王仁堪的手上，有一按捺，刻“慈命戒酒”四字，是个听话的好孩子。

　　光绪十四年的江南乡试，以翰林院侍读学士李文田为正考官，王仁堪为副考官。这趟考差，完成得蛮好，年终考评，王仁堪获京察一等。光绪十五年，又与李端棻共同主执广东乡试，登科了梁启超。经吏部推选引见，奉旨记名，以说念府用，于光绪十六年，授镇江知府。王仁堪在镇江干得可以，大府举循良第一。遂调任苏州知府，属于微升。

　　循良，是清朝官员的窥察用语，即优秀公事员，简称循吏。

　　状元当知府，固然京里舆情偏私王仁堪，但据刘声木《苌楚斋续笔》说：“吴县石琢堂方伯韫玉，于嘉庆四年，以殿撰出守重庆，未闻那时有冤之者也。”

　　刘声木所言甚是，状元当知府，有什么不成以？王仁堪离京前，为五品衔，而镇江知府，为四品黄堂，从职级上看，至少是晋升的。与王仁堪境况相似的，还有曹鸿勋，光绪二年状元，简授云南永昌府知府，他的待遇，与王仁堪的镇江知府、苏州知府比较，差多了。再说，慈禧此东说念主，一直看法智商是闇练出来的。状元当知府，极度于干部属下层，并非全是坏意。

　　二

　　王仁堪是位反差很大的东说念主。他出生朱门，似乎总在养尊处优中，居家很小资，理睬吃饭，肴馔紧密，受到门客奖饰。家中的纱灯，制作别出机杼，文艺感很强，令李慈铭印象长远。他写说念：“新制纱灯，长各数尺，白质，以淡墨涂之，外剪篆字成花鸟，帖其上，内映以碧纸，中为三层，燃泰西五色小烛三枝，雅丽可儿。”

　　袁昶也有同感：“王修撰招集，壁上张新型碧纱灯十数具，举烛衬映，一室洞然，殊有承平天孙风景。”

　　令东说念主难以置信，这样一位“承平天孙”，却是各方面都很优秀的全才，不仅著述漂亮，且“工绘事，善设色花草。书道宗欧阳询、褚遂良，为时所称”。 他写的《楷书千字文》，连年由黄山书社出书，细细揣摩，每个字都写得趁火洗劫。

　　王仁堪自京中上任镇江，胸襟放心之心。他赠诸友留别诗，有“圣明无弃才，中外不敌视”之句。途径苏州，李超琼有益赶赴酒店造访。李氏日志写说念：“太守为丁丑殿撰，娄司文柄，一麾出守，恬然不以提神。固不以俗见为荣辱也。”

　　李超琼并不料志王仁堪，王仁堪也不料志李超琼，六合状元多的是，为何李超琼如斯仰慕王仁堪？原因是一篇著述。光绪十四年，王仁堪出任江南乡试副主考，乡试截至，凡登科的举东说念主，有一份名单，叫《落款录》。王仁堪为这份《落款录》作了跋，其中一段笔墨，李超琼特别可爱：“今大江滨海之区，远夷联结，见闻日广，东说念主东说念主有旁收博采之念念。论者遂疑当天之东说念主才，有非科举之文所能尽者。夫学，贵致用是也。顾子虚求有效之才，于无学之东说念主者哉！”

　　远夷联结，是说番邦东说念主好多。这四个字读通了，这段话就不难剖析了。

　　当作光绪三年的状元、江南乡试的副主考，王仁堪蛮横地提议，科举试验，还是恬逸不了国度的东说念主才需求。这简直够有胆量的。这篇著述，还有另一个名字，叫《戊子科江南乡试进呈御览册跋后》，是王仁堪写给光绪天子的述职推崇。李超琼读到这段笔墨，奖饰说，“其言有为而发，可为深慨。”并将它抄在日志里。笔者细读这段笔墨，也深表佩服，简直要念念想有念念想，要深度有深度，于是将它抄在我的著述里。而国史馆奉旨为王仁堪立的传，所谓《循吏本传》，是读不到这样精彩的笔墨的。

　　三

　　光绪十九年十月月吉，浙江乡试正副主考殷如璋、周锡恩典试截至，回京销差，途经苏州，元和知事李超琼赶往胥门舟次迎谒。两位星使在苏州徜徉了五天，于十月初六登程北上，李超琼再次相送。钦差过境，王仁堪莫得出面，是因为岳母林太夫东说念主耗损，凶事在身。

　　林太夫东说念主走得很一霎。上月二十一，苏州一府三县的知事在八旗会馆斡旋宴请府宪王仁堪，把林太夫东说念主也请出来了。为此，李超琼的母亲、夫东说念主以及吴县知事凌镜之的夫东说念主均出来相陪。林太夫东说念主六十五岁了，精神甚健，燕谈颇欢，吃了饭，看了戏。一直玩到上灯时才散。只是过了十天，林太夫东说念主如何就耗损了？

　　原因是江南蚊虫苛虐，疟疾流行。

　　十月初五，江苏巡抚奎因为疟疾而闭门扫轨。

　　十月初九，苏州府总捕同知魏槃仲病卒读。

　　李超琼也病了。“饭后欲吐，胸胃间如积寒水，时作冷意。不自知病之所在，亦不识其所由来。”他惦记“抑岂疟耶”。

　　苏州城里，元和县乌鹊桥边的石子亭出现无名尸，长洲县也发现路有毙尸，什么病？大约亦然疟疾。

　　十月二旬日，苏州知府王仁堪耗损。

　　十月廿三日，翁同龢在北京获取王仁堪耗损音讯，十分诧异：“闻王可庄卒于苏州，可骇注重，伊此月十一尚到常熟，不知缘何至此？”

　　王仁堪一直有河鱼之患。为此，李超琼与凌镜之两位知事还专程去探望过。河鱼之患，即腹痛、泻肚。因为死鱼先从肚皮烂起，是以肚皮不舒服，以河鱼为喻。王仁堪还患有疝病，俗称小肠气。固然这两种宿疾都不及以危及人命，但拖在身上，体能下落，亚健康，经不住雨打风吹。

　　对于王仁堪之死，野史是这样说的：王仁堪因患小肠气，难受难忍，过班知府吴某给他开了一方麝香大戟丸，此丸专治消肿等症，是宋御医局传下来的药方，俗称局方，是一剂通用方剂，按理不会出什么乱子。但吴姓知府在剂量愚弄上，麝香用得多了，效能药效滥竽充数，旧肿未消，反增新痛。王仁堪是痛死的。

　　而据李超琼顾忌，十月十六日，王仁堪切身巡夜，“丑初出，卯初归”，整整一个下更阑，受寒太重，旧病乃作。又误用一又辈所赠药袋，麝香之气，激烈特殊，这是致病之因。十月十八昼夜，王仁堪在朱修廷说念台家夜饮，回家即“疝病大作，腹痛不成忍”，熬了整宿，到第二天午后，始召医求治，晚了，“体半冷而汗四出”，于当晚子夜牺牲。

　　四

　　王仁堪为苏州作念了点什么？李超琼这样说：“莅任仅八十四日，是以整顿方位者不遗余力，而诘奸禁暴，尤不恶而严。阊门一带痞棍及安清说念友，畏而徙避者千余东说念主。梓乡为之一静。而其听讼之明允，治事之精详，属意东说念主材，访求利弊，惟日孜孜，不厌不倦。迂回僚寅及吴中东说念主士翕然称之。”

　　苏州阊门的安清说念友，其基本队列，是漕运水手，是那时有组织的犯警集团。他们盘踞在各个水运船埠，呼啸而来，呼啸而去，令苏州住户十分头痛。安清说念友，就是漕帮，后发展成青帮。

　　王仁堪的一霎耗损，使家庭经济顿时堕入逆境。王仁堪职守很重，家有六位令郎，王仁堪耗损后五天，又生了一位遗腹子，取名孝绮。家中还有两位高堂需要供养，其中林太夫东说念主刚耗损。王仁堪居官正派，身后空寂，丧葬用度均无着落。李超琼有诗记其事：“哀号夜半惊堂上，鹤发龙钟魂魄丧。遗腹凄沧尚梦熊，坠地啼声亦颓靡。”（《哭太守闽县可庄王公仁堪》）

　　翁同龢固然东说念主在北京，显着已获知王仁堪耗损后的困顿，专门致信两江总督刘坤一，“为王可庄身后事也。”（《翁同龢日志》）此信阿管用？管用。

　　刘坤一接信后，吊尔郎当了。底本准备赙赠一令嫒，临时又增两千，为三令嫒。苏州三大宪立即反应，江苏巡抚奎俊、布政使德寿、按察使陈湜，和洽四令嫒，苏州府属长元吴三县、常熟昭文两县、昆山新阳两县、吴江震泽两县等九个知事，众筹四令嫒。李超琼很温情，认为王仁堪东说念主品感东说念主，赙者皆从厚。经刘坤一奏请，天子还批准将王仁堪宣付史馆立传。在封建时期，这是一项很迫切的恩典。

　　王仁堪执续被江苏东说念主看好，除了在镇江治绩斐然外，另一个原因是苏州东说念主有强烈的状元情结。自王仁堪移任来苏，老庶民见到他，攀辕依恋，千百为群，并致送德政牌、德政伞等物，并非袭取俗套，而是出于心悦诚服。这话是李超琼说的。

　　王仁堪在北京，官居上书斋行走，精采阐明皇子皇孙，早晨入值，寒暑陆续，故而圣眷颇优，一年四季，颁赏约束，以至腊月廿三的祭灶糖，宫里都有所安排，于这种平方细小处，体现出尊师重道的传统。这种习俗，其实是民间的作念派，可是民间能作念到的，宫里岂能逾期，只不外更加紧密少许辛勤。光绪十九年十二月十二日，王仁堪举殡，但凡天子及太后赏给的上方珍物，均用龙亭一只只抬出，约衰败十种之多。这种架势，让苏州东说念主认为很有顺眼。

　　在苏官员也执绋徒步相送，元和知事李超琼在通和坊设路祭，礼毕，又坐轿升舆，至留园小坐，等候灵柩。为何要在通和坊设路祭？可能是王仁堪初到苏州，是住在湖南会馆的缘起，而湖南会馆在通和坊。王仁堪的灵柩被暂时安措在永善堂，永善堂是留园主东说念主盛康家眷主执的慈善机构，原址大约在当天的苏州园林档案馆，在留园路上。

　　操办苏州城隍史的东说念主们得注重了，《清朝野史大不雅》卷八，有这样一段：“江西真东说念主府来牍，谓当今府城隍林则徐已届任满，天曹已命王仁堪补授是缺云云。生而为英，死而为灵。” 正因为苏州士绅可爱王仁堪，江西张天师才会派生出这样一齐“红头文献”。玄门比较接地气，注重社情民气。王仁堪也许是有纪录的终末一位苏州城隍。王仁堪之后，大清还有十八年，还有哪位苏州知府有经验担任此职，在九泉之下监察东说念主间抗击事，怕是莫得了。

　　在王仁堪、林则徐之前，苏州历史上有十位府城隍，他们是韦应物、白居易、刘禹锡、范仲淹、文天祥、周忱、况钟、任环、张国维、汤斌，都是义正辞严的苏州名贤。

　　王仁堪身后的几位令郎，李超琼见过亚洲色图 自拍偷拍，虽老少不都，皆颖秀瑰异。连年来，故宫博物院原众人王世襄先生的说念德著述颇受追捧，平庸连带惦记到王仁堪，而王仁堪是世襄先生的伯祖。